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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仓玲夏原本只是气得哭，可眼泪一下来就由不得她自己了。她哭的时候最怕有人哄，如果没人理她，哭过一阵子之后事情想通了也就过去了，一旦有人安慰就容易煞不住车。
可眼下阪东秀人的手还按在她脑袋上，自家的兄长也一叠声地在安慰她，搞得这段时间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在她脑海里走马灯似的交替，哪怕她知道那些跟眼前这两个人毫无关联，却止不住因为那些事情而掉出来的眼泪。
少女哭得肝肠寸断，就连早就熟悉她这种哭法的朝仓淳史都心疼，更何况从没见过这种架势的阪东秀人。
他在这里听她各打五十大板地骂人，哪怕自己并没有亲手还手，可听她为了他而责骂自己的兄长，心里的火其实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剩下一点则被“我惹哭她了”的愧疚感浇灭，虽然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哭，却已经一边用手顺她的头发，一边努力反思了起来。
等朝仓玲夏打着嗝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大约半个小时以后了。
朝仓淳史再也不敢逼问她，只能听她哽咽着给他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从遇见跟踪狂开始，到阪东秀人开始接送她上学打工结束。
末了还要狠狠剜兄长一眼。
“他那么好！”
她想想就气，还愧疚，甚至不敢去看阪东，只一味对着兄长发火，“他那么好，而你居然还打他！你怎么那么过分啊！”
朝仓淳史讪讪地笑。
“我这不是……我这不是不知道嘛……”
“你都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你冲动！”
“对，我太冲动了。”
他果断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甚至举一反三，转向站在一边的阪东秀人，诚诚恳恳地低下了头，“阪东君，对不起了。”
……
阪东秀人这辈子第一次听人以这种方式跟自己说对不起——从前都是他把别人踩在脚下了，对方哭着跟他求饶的时候带出的这句话，像这样诚诚恳恳地认错还真的从来没有过。对那些手下败将他可以冷哼一声扬长而去，但对朝仓淳史……
他愣了愣，然后略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
“没事。”
闹腾了这么一大圈，三个人终于在一张餐桌边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讲话。
最先开口的还是朝仓淳史。
“玲夏。”
他犹豫着叫了一声自家妹妹，“按理说你现在也是这么大的小姑娘了，做事有自己的想法，这我能理解，你让阪东君住在家里，毕竟这个房子现在是你一个人在支撑，我也不该多说些什么。可你们都还只是高中生，一男一女同住一个屋檐下，会不会不太方便？”
开口的却是阪东秀人。
“她有她自己喜欢的人。”
男人闲闲地靠在椅背上，说到这里的时候却被少女从桌下踢了一脚，于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对方却并没有抬头。无法从少女表情上看出她到底在想什么的阪东秀人略微有些烦躁，下意识地伸手拿过了桌上拿包被朝仓淳史翻出来的烟。
一支烟都叼嘴里了，待要点时却想起来朝仓玲夏受不了烟味，只能又放回去，有些心不在焉地一下一下用烟盒点着桌面，把被那一脚打断的下半句说完。
“……我对她也没想法。方便不方便的，反正抓到了那个跟踪狂我就打算走，没所谓。”
一直低着头的朝仓玲夏听见这句话之后飞快地抬起了头，略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阪东秀人。
男人挑眉回望她——有什么问题吗？
少女这才重新低下头去，小声地开了口。
“我也觉得没什么不方便的……”
朝仓淳史看看一脸理所当然的阪东秀人，再看看低着头看不清她表情的自家妹妹，最后叹了口气。
“算了。”
他一按桌子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话要说了……大学那边我要申请一个奖学金，所以回来办点手续，明天一早还得上课，原本想说来看看你就走的，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转向阪东秀人，再次低下头，“今天真的很对不起，我妹妹……拜托你了。”
男人仍旧心不在焉地看着他的烟，闻言只是随便挥挥手。
“嗯。”
朝仓淳史原本打算替妹妹把一地的碎玻璃处理掉再走的，不过朝仓玲夏坚持她自己打破的杯子必须自己收拾，早就见识过妹妹的固执的朝仓淳史也只好随她去了。
兄长刚一走，阪东秀人后脚也跟了出去，冲着少女晃了晃手里的烟盒。
“我出去抽根烟。”
小姑娘已经离开了座位，拿了扫把和簸箕，开始收拾一地的碎玻璃了，闻言也只是从桌边扬起了脑袋，小声“嗯”了一声。
男人并不管她是什么反应，抓着钥匙叼着烟就出了门，还没走出楼梯间就点燃了深吸一口。直到尼古丁在肺里过了几圈了，才终于觉得心里的烦躁稍稍缓解了一些。
这是他第一次在朝仓玲夏面前提到要走……虽然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事情，可他却一直找不到机会说，潜意识里可能也不太想她知道。
男人想起刚刚少女听说这件事时的样子，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他不喜欢那个表情，更讨厌那种眼神，看到就烦……事实上，今天一整晚的朝仓玲夏都令他无端烦躁，男人情绪不宁，连回想她那张脸都觉得胸口钝痛，甚至手脚发麻。
不良少年根本不懂这到底是什么鬼毛病，只知道烦心的时候抽烟解千愁，一支不够就两支……
抽到第三支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从楼梯间走了出来，看到他之后顿了顿，远远地冲他鞠了个躬。
阪东秀人见她行礼只是挑了挑眉，没理她，兀自狠狠吸了一口烟，感觉烦躁果然减轻许多，便低头一笑，远远地吊在了她身后。
哪怕是这么烦她了，他也还是记得不能让她一个人走夜路，阪东秀人觉得自己简直仁至义尽，这个小姑娘的哥哥刚刚那一鞠躬他受得一点也不觉得受之有愧。
他也并不靠近，只一路远远地跟着朝仓玲夏，看着她沿着河岸一路走，走进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河堤边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看她跟店员说话，看她付钱，出门，在便利店门口顿了顿脚，最后还是向他走来。
男人抄着手随便地靠在一边的护栏上，静静地看着她，看小姑娘在自己面前站定，然后仰起脸，露出一个有些抱歉的苍白笑容来。
她冲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我哥他……今天真的很抱歉，他下手没轻重，我买了药，你还是处理一下吧。”
男人愣了愣，用大拇指抹了抹被打破的嘴角，心里嗤之以鼻。
“这有什么。”
他勾起嘴角，露出讥笑的表情来，“这点破皮，连伤都算不上，舔舔就好了。”
少女闻言，神色便黯了黯，低下头“哦”了一声，将手中便利店的塑料袋抱进怀里，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才又抬起头来。
“那……回家吧。”
她抿抿嘴，自顾自地点了一下头，而后小步小步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他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瘦瘦小小的肩，心里的烦躁感又升腾了上来。
“你大晚上出门就是为了这个？”
少女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男人听见她的声音闷闷地顺着夜风飘过来。
“……还买晚饭的。”
她说，“我哥这样一闹，没时间做晚饭了，我买了便当……你吃便当吗？”
她的声音轻轻地，像有羽毛扫在他胸口，阪东秀人只觉得心里哪儿哪儿不对劲，下意识上前两步，伸手捏着她的肩膀，强行将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上上下下地在她脸上打量了半天。
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一向看不出她除了开心之外的表情。
……他又想抽烟了。
回去的路上，还是朝仓玲夏走在前头，阪东秀人远远吊在她身后，男人走到半路就把朝仓淳史翻出来的那半包烟消耗了个干净。第一次试着抽这么狠，他只觉得头重脚轻，和跟着管田大哥抽他人生中第一口烟的时候的感觉差不多。
如在云端，眼前的一切都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所有东西都在夜色的笼罩下朦朦胧胧地看不分明，只有前方一人，一直都那么清晰。
他烦她哭，讨厌她皱眉，她除了笑起来还蛮可爱之外，一无是处，再无丝毫可取……
他心想，虽说对她没什么兴趣，但我想看她笑。
顿了顿又想。
我要她笑。
直到两个人回到家，吃完一顿沉默的晚饭了，阪东秀人刚刚醉烟那股子劲儿也还没过去，吃完饭趁着朝仓玲夏洗碗收拾残骸的功夫，他一个人对着镜子看了半天。
嘴角的伤的确是小伤，朝仓淳史练的是用来比赛的竞技空手道，讲究点到为止，尤其打人不打脸，踢到阪东秀人脸上的这一下着实只是误伤，除了看上去破了个口子之外着实没什么大碍。更严重的其实是其它地方，按他的估计，光肋下可能就有不少淤青，背后因为他愣了一下而被砸的那一掌甚至可能直接青紫了。
好在都是些她看不到的地方。
虽然阪东秀人真的不觉得脸上这道伤口能怎样，甚至觉得这种伤还要处理简直娇气，可既然朝仓玲夏这么在意，那就让她折腾一下又有何妨。
于是他对着收拾完了东西，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少女远远地招了招手。
“朝仓。”
少女歪着头看他。
“来。”
他命令道，“你不是买了药吗？来。”
朝仓玲夏愣了愣，待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眼睛一下子亮了亮，冲着他笑了起来。
“嗯，好呢，你到那边坐一下，我马上来！”
看，只要我想，要她笑多简单。
男人志得意满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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