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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红线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取得不好,这姓氏更是混账透顶。
红线,本是男男女女用来牵姻缘的,可一旦配上这么个姓,真说不准线的那头会牵出个什么东西来。
娘亲贾美人却说,“红线”这个名字好得狠,女孩儿的名儿嘛,总得与儿女情长扯上点关联,这样他人叫起来还能多些情思;随她姓贾也不坏,她叫了这么多年的贾美人,还不是照样光彩动人,美艳绝伦。
“毕竟此贾非彼假,为娘的教你读书识字,便是要你透过现象看本质。”贾美人说。
按照世俗的眼光,贾美人的脑子是异于常人的,说直白些,她得了疯症,但在她自己看来,这是她的天赋异禀——人生来样貌不同,脑子里的东西自然也没有相同的必要,什么纲纪法度,天理伦常,皆是凡人自苦的枷锁。
所以自诩天赋异禀的贾美人在女儿红线五岁那年,把她往肩膀上一抡,“哼哧哼哧”地扛上了情人山。山上一去数年,除去读书认字,吃喝拉撒,红线所学,没有一样像正常人家的姑娘,比如,赤膊战黑熊,再比如,徒手撕野兔。
对于此套狂放派教育模式,贾美人说得有理有据,上至天地演化之规则,下至成王败寇之道理,最后还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总结一句:女人啊,必须让自己变强,因为男人终归是靠不住的。
贾美人的痛心疾首,源自红线那不靠谱的爹。
她的故事说起来很简单,无非是某个负心男嫌弃老婆没能给他添个儿子,且不愿再生,借酒消愁之余,认识了些许狐朋狗友,在其唆使下,抛妻弃女,攀上了某个大户千金。
移居深山的红线某次念及父亲,偏偏让贾美人听了去,竟一连哭号了三天三夜,高音刺耳,惹得山林群狼纷纷响应。眼看娘亲大有成为新一代狼王的势头,红线只有管好嘴巴,绝口不提那个负心汉。
而贾美人的眼泪终于在之后的某一年哭干,只把心思全全放在红线的养成计划上,在教育内容方面也增添了缝补、烹饪之类的传统课程。
又是几年下来,红线学有所成,小小年纪,上山打怪、下水摸鱼,无所不能。又砍了木头,烧了铁石,自己打了一把长枪,十几岁的她,也俨然成了个俊俏姑娘,每天只把乌黑的头发用红绳儿高高束起,再套一件狼皮做的夹衣、一条青色麻布束腿长裤,朝溪水里一照,浓眉大眼,干净,爽快,长枪在手,更叫一个英姿飒爽。
看着长成的闺女,贾美人常常拿着洗糙了的手绢,象征性地揩着流不出眼泪的眼睛,不住感慨:都是遗传得好,遗传得好。
论起贾氏母女和月老寨的缘分,便要从她们娘儿俩初上山时说起,那时明月谦悄悄跟着寨中人,打算去西面探探传说中的寒潭涧,一行人正好遇上在西山腰处刚搭完茅屋的母女,热心肠的弟兄们闻得她们如此身世,自然邀请这对母女去寨中居住,谁知贾美人突发疯症,持一把七齿钉耙,使了套诡异耙法,硬生生轰跑了一群大老爷们儿。
虽说莫名领教了一顿乱揍,月老寨中人还是会时不时送些粮食过去——当然,是远远的在一墩石墙上放下食物便跑。
贾美人的钉耙照样挥舞着,粮食也照样收下,偶尔,红线会在取粮食的位置故意落下几件缝好的粗衣荷包、若干新采的菌菇野果,算是礼尚往来。
寨中人逐渐知道了母女俩的脾性,虽说依旧无人敢去招惹阴晴不定的贾美人,却是对活泼开朗的红线十分亲近,有空便教她挽弓使剑、医术杂学,甚至有时招呼她学一两句山匪们的行话粗口,红线也不骄矜,学得匪气横生,有模有样。
她虽人不在寨中,倒更似寨中之人了。
往来多了,红线自然记下了那个总是猫在人群后面的男孩子,他有一双似山潭般清亮的眼睛,常常懦懦地盯着她看,一旦被发现,又涨得面红耳赤地把视线撇开,实在是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
红线对想法的实践度素来很高,很快就学会了在口袋里揣上几只爬虫、缠上两条青蛇,再飞快递到明月谦面前,吓得他那山潭似的眼睛生生流出水来。
只是自打明月谦的娘亲去世,那“山潭”就笼上了一层薄雾,无论红线怎样捉弄,也极少看到那双眼睛再闪亮光。
好在红线从来都不是轻易言弃的人。
从庙顶一跃而下的她如从前般窜到明月谦面前,“哈”的一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模样古怪的甲虫,随手便往明月谦的脸上贴。
经验满满的明月谦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随随便便就能被吓哭的男孩儿,他机敏地后退一步,立刻避开了与不明物体的亲密接触。
“没劲。”再次失败的红线把手中的小东西往旁边一扔,遗憾地瘪嘴道,“你没有小时候有趣儿了。”
“有趣?”明月谦挑起半边眉毛,语气甚是不悦,“这就是你爬上月老庙的理由?”
红线龇牙一笑,大剌剌道:“今儿个娘亲疯症又犯了,非拉着我切磋耙法,我只好逃出来,一个不留神儿就逃到了这儿。”她并不忌讳提及贾美人的疯病,悠哉地一指天上明月,“本姑奶奶想趁着月色大好晒晒月亮,爬得高点儿,看得清楚,晒得舒服,不可以吗?”
明月谦抬头看了庙宇一眼,那月老庙高两丈有余,四周也没有什么攀爬之物,大概也就只有这位自小在山林中摸爬滚打的“姑奶奶”有那般身法,能想到法子跑到顶上去。
他又问:“那你又为什么装作仙姑?”
“我比较怜香惜玉咯!”红线双目一瞪,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那姐姐唉声叹气的,甚是可怜。本以为她哭诉的是情伤一类,原是想假装仙姑开解她,或是替她去教训某个没良心的男人,哪晓得听到后面却听出个重病的故事……我好歹也算半个山林侠匪,听到了这样的事情哪有不帮忙的……”
她的一身匪气明月谦是知道的,早就习惯了她做事顾头不顾尾,自然也没怪她什么,只是望着下山的方向默然出神。
许久,他缓缓道:“可你这‘仙姑’到底是假冒的……你没有神通却许她三日希望,最终只怕会令她更加失望。”
“那倒未必!”红线抬起下巴,胸有成竹,“她说的那种病症,我知道。山下的大夫管它叫‘寒瘟’也好,‘寒症’也罢,都是咱们情人山一带的老病症了。虽说没听过像她情郎这般情状凶险的,但总有些偏方可用……”
“不可以胡来。”明月谦看穿了她的心思,难得厉声一回,“春回叔教过你一些医术,你应该知道,同样的表征可能有百种病因,你毕竟没有亲自为病人把脉确诊,若随意用些偏方药材,害了别人性命怎么办?”
“呵!性命?”红线心觉可笑,她一挥手中长枪,朗声道,“她那情郎早就性命堪忧啦!那位姐姐也说了,翻遍了医书,自然是想过正经办法去治,既然大道不通,走走小路又有什么要紧。若按我的法子去治,多少有条活路,不治,铁定是个死。”
明月谦无力反驳,一时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好稍作妥协:“你先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办法?”
红线迟疑片刻,很是不情愿地吐出三个字:“月凝草。”见明月谦一脸茫然,她又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听说西边的寒潭涧里有一种月凝草,月圆绽放,稍亏即逝,那药草至阴至寒,或许能以毒攻毒,治好寒症。”
“或许?”明月谦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红线翻着眼睛:“至少,有一线生机嘛。难不成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明月谦摇头道:“且不说这么做不一定有用,那寒潭涧是山中险地,寨中前辈都不敢随意涉足,你怎能独去?”
红线大笑:“什么山中险地,那寒潭涧我从小玩到大的,跟我家茅屋后院有什么差别……你若担心我的能耐不足以取回药草,那完全是多虑。”
“我不是担心你的能耐,我是……”明月谦止住话头,将脸转向一边,“罢了,你还是先随我回寨中,我们与春回叔商量着……”
“不能商量啦!”红线粗暴地打断他,一指头顶圆月,“什么叫月圆绽放,稍亏即逝,你不懂啊?今夜月圆,正是取那月凝草的绝佳时期,错过了,就得再等一个月,到时候她那情郎都已经冻成冰人了!”她斜眼瞅着明月谦,嘲讽道,“你到底是不是老寨主的儿子啊,老寨主行事豪气万丈,义薄云天,怎么你做事却婆婆妈妈的……要回寨子你自己回去,我得先走了!”
她鼓起腮帮子,捋了袖子就想往西边去,不料明月谦闪身一步拦在她身前。
红线怒火中烧,扬起长枪毫不客气地指向他:“喂,我虽没有仙姑济世救人的本事,但我有贾家祖传的揍人的本事!你今天要是敢拦我,我可不介意在去寒潭涧之前先把你放倒。”
明月谦抬手轻轻拨开那柄长枪,一声叹息融进夜色里,“我不拦你,”他说,“我与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