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定断的,还有另一件事。
“当日郡主骗过银柳跑出梅宅,不知去向,银柳反应过来后,心急之下便向熟悉皇城各处的谢统领传消息,请你帮忙,才有你探知郡主来了谢府,抢在裕王抵达谢府之前赶到,将她撵走。”
千钟心头蓦地一亮,也蓦地一惊。
与谢恂不同路,要盯着裕王,还很在意她的死活,又能同时让一位皇城探事司第九监的公人,和一位夹在皇城探事司司公和裕王之间的人同时为之死心塌地效命的,便是庄和初与谢宗云都没有说出这人的名姓,她也能猜出大概了。
谢宗云也陡然想通一件事,“让停云馆给我送酒传字条的,是你?”
他那日去到停云馆,便得知停云馆那日不止给他送过酒,还给裕王手下几个常日里甚是贪功的都送过。
给掌柜下吩咐的,也是那么一张拿京兆府告示上抠下的字拼贴出的字条,以及足量的银钱,是以虽不知何人所为,掌柜也收钱办事了。
若那几人的酒中也有一样的字条,他们得讯立即报呈裕王,他却什么都不动,一旦是场裕王布下的试炼,那等着他的就是要命的麻烦。
所以他也想法子给裕王传了这消息。
可眼下再一细想,又是上了这人的当。
御前举告的事,谁能预先知道,早早封进那酒坛子里?
裕王自己都不会知道。
唯有举告的人。
当日是何人进宫举告,谢宗云也有耳闻,不由得转看向那一直在旁扶持着庄和初的人。
“谢统领莫要恩将仇报,”庄和初一直平和的话音顿然沁出三分凉意,“若非郡主念着你当日在谢府一番照拂,定要前来救你一命,我一个竹节虫精,何必管你的死活?”
她想救谢宗云?
千钟一愣,旋即恍然。
庄和初特意叫她一起来这一趟,不是为着让她帮衬什么,只是为着一切凶险落定之后的这一句话。
这一句话,是给这一趟寻个由头,更是在谢宗云忠心效命的那人处为她撇开同裕王此举的瓜葛,实实积上一功。
只在妆台前那短短几句话间,这人竟已做下了这么多的思虑。
谢宗云默然片刻,不置可否,转问道:“你所说的,尽是以你所见做的推想,裕王又未必能知晓这些,又何以断定,他今日来送祭品,就是要对我下杀手?”
庄和初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香烛烟气有毒,险些断了谢宗云性命,这已是铁证如山的事,但这股连谢宗云自己都没有醒觉的杀意,在他来到谢府之前,又是自何处窥见的?
今夜诚然是个绝好的灭口时机,但裕王对谢宗云的杀意究竟起在何时,庄和初也是在来之前才恍然醒觉。
“你可还记得金百成是怎么死的吗?”
金百成?
谢宗云都快忘了这个倒霉鬼长什么模样了。
这人死的时候,他是亲眼看着的,“是裕王亲自动的手,用根烧红的铁签子一记扎进他心口。”
“是烧红的铁签子?”庄和初问。
“是啊。”
“刺入之后呢?”庄和初又问。
谢宗云莫名其妙,“刺入就刺入了,还有什么之后——”
话音蓦地一滞。
刺入之后,人眼一闭,气一断,裕王便松了手。
那铁签子就留置在金百成心口上,没有抽出来。
那铁签子若当即抽出,必定血溅三尺,正喷裕王一头一脸,是以裕王没动它,谢宗云也没觉着有什么古怪。
而且,那时他还没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刺中回过神,裕王已说起让他接替金百成做侍卫统领的事,他便想也没再想那捆缚在刑架上的人。
不可置信。
但庄和初这么几问下来,俨然是这个意思,谢宗云面色霎时间比刚从荷池里捞出来时还要惨白。
“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统领通晓歧黄之术,又在京兆府刑房待过那么久,该明白庄某是什么意思。”
谢宗云牙关咬了又咬,到底挤出那个匪夷所思却也不容他逃避的推想。
“金百成,没死?”
烧红的铁签子刺入,炙热一瞬间便可将伤处烫合,只要不立时将之抽出,便只有极少量的出血,也就还有一线自鬼门关前接人回来的机会。
金百成孑然一身,又是落罪之后被裕王亲手处置的,自是无人给他折腾这些什么小殓大殓的事,那日一“死”,尸骨便在裕王安排下送出城去“安葬”了。
虽不知裕王是自何处看破谢宗云的身份,但如今推想来,至少自那时起,裕王就已在耐心地等待着。
等待着一个让这副已然暴露在他眼前的耳目充分发挥完作用,再一举干干净净拔除的良机。
庄和初轻点头,“所以,谢统领最好还是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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