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过往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在眼前倒放，那些真真实实发生过的场景换了一个视角。
像失忆的人突然找回记忆，所有的画面熟悉又陌生，如同大梦初醒，醉了一场。
他给人联系方式，是国家反诈中心app的二维码。
他的工作时间不固定，昼伏夜出经常消失，有时是三五天有时候是几个星期。
他对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很好，攒下的钱全部寄回贫困山区的学校，默默资助很多像他一样的孩子。
他受伤，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频繁。
有时是利器所伤，有时伤口又极不平整，淤青不断，皮开肉绽。
原来他是警察，最危险的缉毒警察。
传说中行走在刀尖上的那一类人。
那张人体器官捐献卡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掌心近乎割裂的刺痛。
我只想要你啊……
当朝阳初升，他就又是那个坦荡无畏的缉毒警察，行走在刀尖之上，没有一刻犹豫。
这个家里遍布他的痕迹，她好像看到他，清瘦且白，冷冷淡淡拒人千里。
钟意从没遇到过一个人，温柔到致命，温柔到残忍。
“钟意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她忍不住走上前，想要告诉顾清淮。
他绷紧的下颌线冷厉，眼神却是事不关己的漠然，颓靡、阴郁的伪装下，是一名缉毒警察的冷静果断。
如此不堪的场景里，那双眼依旧清透，摄人心神的明亮。
日光凝聚在银白细针针尖，顾清淮想起钟意缝在他外套口袋上的迪迦。
台上歌手正在低低唱歌，一把烟熏嗓声线沙哑，场所里乱成一片烟雾缭绕，根本没有人在听他唱。
是她迟钝，是她不懂事，是她从头错到尾。
她看见他一个人站在楼下，仰头去看自己家的那一格灯光，而那灯光，再也没有亮起过。
手攥成拳捶过自己心口，痛苦到快要断气。
可当重叠的时间空间回归原位，她和他只能像两道不能相交的平行线，在自己的轨道上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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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钊去世，顾清淮送别战友，更是送别长辈。
她看见女孩哭着问他，我可以不走吗。她拼命笑，忍着哭，不让他讨厌。
年轻男人高大英俊唇红齿白，语言不通，摊主小姑娘还是默默红了脸。
她看见他一个人去做检查，一个人服用艾滋病阻断药物，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等待这一秒疼痛过去，下一秒痛苦到来，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他看见他蜷缩在床上，开始疼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身边只有一只天真无邪的狗狗。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
顾清淮漂亮凌厉的字迹，被眼泪一点一点晕染开来。
“毒枭王某的心腹姓钱，道上人称钱老三，酒肉之徒一个，练过多年泰拳，人一米九，将近两百斤，生性多疑。毒枭现在年纪大了，生意基本都是他在打点。”
行动组组长的目光最后落在顾清淮身上：“想要引毒枭出洞，先接近他。”
秦钊卧底身份刚刚暴露，此时绝不是接近毒贩的最佳时机，顾清淮时刻等待命令。
我真的喜欢你，你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是不是那三个月来顾清淮默默忍受过的疼痛，现在全部回到她的身上。
而后慢慢拿起那张她手写的、近乎儿戏的《房屋出租合同》，签上自己名字，眼睫溼潤。
她看见他低头去看手臂的针眼，猜测艾滋病的患者的血液是不是已经流遍他的全身。
眼泪变成一道透明屏障，她在这边，顾清淮在另一边。
他说不可以，去看窗外，眼神漠然，眼底却有水光……
他没有时间难过，活着的人要有活着的样子，那些没来得及说的话总有机会慢慢说。
行动前，顾清淮去当地集市上买了一盒针线。
她看见门被带上，他怔怔抬眼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针孔密密麻麻，在冷白皮上显出惊心动魄的红，皮肤在下一刻开始肿胀发烫。
他开始整晚整晚不能入眠，那些清醒混沌的时刻，眼前全是秦钊身上的弹孔。
你的眼睛，你的心脏，我不要它出现在别人身上。
他把衬衫长袖向上折了两折，针干净利落扎入手臂，血立刻往外渗出。
一针、两针、三针……
中国和k国边境，人群鱼龙混杂，光线昏暗灯红酒绿的酒吧里，能听到各种口音各种语言。
那悲伤的调子和这环境格格不入，唯独角落那个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蓦然抬眼。
她死死咬住嘴唇，忍哭忍到呼吸急促胸口钝疼，哽咽声音从齿缝溢出。
顾清淮垂下眼睫，一语未发。
行动组同事拍拍他肩膀：“在毒贩眼皮底下给警察通风报信，一旦疏忽就是秦钊的下场，这次行动没有回头路，你真的想好了吗？”
顾清淮修长手指轻晃玻璃杯，细碎的冰块在酒水里碰撞发出脆响：“想好了。”
他比以往更加沉默，同事以为他有心事，问：“怎么？”
久经枪林弹雨，第一次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心有牵挂，这样的体验有些新奇。
那颗平时毫无存在感的心脏，想起她时是暖的是热的，这个人，人如其名。
顾清淮沉默片刻，笑：“故人生日，想她了。”
钟意的生日在冬至。
夜晚，她走出手术室摘下口罩，时间空间仿佛有一瞬间错乱。
去年今天，她的病人没能下手术台，她想起外婆在手术室外泣不成声。
顾清淮就是在那个瞬间出现，说要带她去过生日。
他拍的照片可真丑，现在想想，大概是在户籍科给人拍身份证练出的技能。
钟意想笑又想哭，寒冷冬夜裹紧围巾。
耳边颈侧都溼潤，是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来不及仰头去看，南野人高马大小跑几步到她身边：“冻死了！快回家吃饭了！”
南野上班的时间很是凑巧，刚好有老领导退休家属院的房屋出租，他索性租了下来。
一是考虑到钟意一个女孩自己住不安全，二是考虑到爸爸妈妈来市里能有地方暂住。
顾清淮701，南野702。
她从住在他家的房客，变成他的邻居，却再也没有见过他人，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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