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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京城最繁华的东街上，接连不断的吆喝声在行人的耳边响起，几家酒楼饭馆皆是坐满了人，醒木敲击桌子的声响时不时从里头传出引得行人驻足。
“瞧一瞧，看一看。”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混在其他浑厚的叫喊声中显得尤为突出，这挂满字帖的摊子的主人还没行人一半高却极为熟练地招呼客人。
这卖字大多为今年参加春闱落榜的穷苦举子，再者京中达官显贵多，先帝年间便有一位举人连考三次皆不中，最后还是他的一手好字被大学士所欣赏并推举他入朝为官。
因此他们在这摆摊也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万一他们的字被哪位贵人看上也能借此平步青云。
一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缓缓走到摊子前，那小孩连忙上前招呼：“老先生喜欢哪副字，我拿下来给您看看？”
那老者身上虽未戴着贵重之物但通身的气质打眼一瞧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于是还未等老者开口，小孩便主动地将摊子上几幅写得不错的字摆在他面前。
老者道了声谢，略微弯下腰来欣赏一番，这字确实写得不错但一笔一划略显钝感，因此还未到成为大家的地步。
但本着既然都劳烦人家且他也不差买这一副字的钱，于是随手指了指眼前的一副道：“劳烦帮老夫包起来这一副。”
“多谢老先生！”小孩高兴地险些跳起来，他利索地将字卷起来，正要递上前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又放回去。
老者有些疑惑但脸上依旧挂着笑，他看着小孩将自己原先选中的那副字转身从摊子里头取出一个匣子，打开来俨然是另外一幅字。
“这是新到的字，写得非常不错，比我哥哥的还强上几分。”小孩笑着将字展开递给老者：“这幅是写中秋赏月的词，眼下马上要入秋很是应景的。”
老者笑着接过那副字，只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这幅字无论是笔锋还是转折都与他的字极其相似，能写出这样的字当今世上只有他与儿子，可这字迹却不像是他儿子所写。
草阁观书，兰舟载酒，尽日竹间花底。
这句话中的“书”与“兰”字皆是少了一划，这幅字的作者明显是在避讳，书兰可是他离世多年的女儿的闺名，这到底是碰巧还是……
秦君哲被自己心中的想法所震撼，那些他搁置已久不忍回想的记忆夹带着痛苦席卷而来，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他清楚自己心中的这个想法极其荒谬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幅字是谁所写，你可认识他？”
“认识，他就住在前面的琼鲜楼里，每日都会写字拿到摊子来卖。”小孩依旧笑吟吟地回道。
秦君哲见有机会见到那人急忙道：“可否带我前去见他。”
话毕他又朝着小孩手中塞了十几个铜币，那小孩才点头应下随后拿走放在摊子上的铜钱起身就要离开却被秦君哲叫住：“你这摊子还没收。”
“没事，不会有人偷的。”看得懂的人自然明白这些字不是书法大家的字，就算拿去也无意义，而那些看不懂的自然不明白它的价值。
小孩一路领着秦君哲来到琼鲜楼，随后轻车熟路地来到一间雅间前三长两短地敲击木门，听到里头传出动静小孩立刻对着秦君哲道：“我的摊子还在那得先走了，老先生再见。”
秦君哲对着小孩作揖并道了声谢，随后推开门朝着屋内走去，刚往里头走了几步就瞧见一名年轻的男子负手面朝窗户。
他紧张地握住手中的纸张，汗液不断从手心渗出，沉静已久的心燃起一朵带着希望的小火苗，秦君哲期待着前面这位是他失散多年的外孙，是他朝思暮想的外孙。
虽然这样的希望随着这么多年的寻找逐渐接近幻灭，但秦君哲始终坚信在没有找到尸身的情况下，他的外孙始终存活于世间。
“逾白……”秦君哲小声地唤了一声。
随着眼前的人转身，那熟悉的眉眼瞬间让秦君哲仿佛见到他离世多年的女儿，她站在窗前伸手去够外边的栀子花，见到他来忙收回手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道：“父亲，今日的书能晚些再抄吗。”
秦君哲红着眼眶，三步并两步地走到江逾白身前，伸手想去摸江逾白的脸但在距离一寸时又堪堪停住，转而握住江逾白的手臂。
原先看见那字他只是将信将疑，可看见江逾白的样貌他已全然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失散十余年的外孙。
江逾白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他不习惯与他人靠得太近，更何况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前世他被秦书屹寻到时，秦君哲已经离世多年，因此对于这个外公，江逾白感到很陌生，再者他今日来这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认亲。
秦君哲见江逾白退了两步以为是自己的行径吓到了他，抹了一把眼泪解释道：“孩子，我是你外公啊，你还记得我吗？”
“你小时候我还教你读书习字。”
面对秦君哲期待的目光，江逾白僵硬地点点头，其实他连母亲的容貌都有些想不起来，更何况是只存在记忆力的外公。
但这极小幅度的点头却让秦君哲激动不已：“好孩子，好孩子，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你先随我回秦府，我立刻进宫禀告陛下。”一想起江逾白失踪时还不到自己一半高，现下都比他高出一大截来，这些年来不知道在外头吃了多少苦。
“我暂时先不回去。”江逾白的话让拉着他的秦君哲愣住：“同样我也不希望任何人知晓我的身份。”
秦君哲这才注意到江逾白这一身衣裳就价值不菲再加之能住在这般豪华的雅间里，他这些年应当是过得不错的。
如此秦君哲一直被攥紧的心也稍稍放松了些，天家也未必有旁人想的那般好，他不想回到那去也能理解。
“不想回宫便不回，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秦君哲想了想又补充道：“但还是得回秦家一趟，你舅舅也很想你。”
“我只是暂时不回去。”江逾白看着秦君哲如此关心他的模样难得耐心地解释道，不过他对于自己的这个舅舅秦书屹可没有什么好印象。
按照那些朝臣的话来讲，若他是暴君，那秦书屹更像是疯子，一个想将朝中绝大部分官员杀绝的疯子。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秦君哲的一个学生，算起来那人也只是在秦君哲手底下任职过一段时间，随后便以学生自居，其实与秦家关系并不密切。
而后来的那人被查出贪污紧接着牵连出背后一系列的官员，此案震惊朝野，因着他自称与秦家关系密切且这件事情查到最后还隐隐指向某位皇子，元兴帝免不得宣辞官多年的秦君哲入宫问话。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元兴帝到底与秦君哲说了些什么，最后免去他太傅的身份，而秦君哲出宫后直接病倒不出一月便病逝。
世人没想到曾经桃李满天下且身为国丈的秦太傅最后会成为一个庶人，又因为贪污案的牵连朝中官员几乎都没来参加他的葬礼。
但既然他重生自然不会让这样的悲剧再发生一次，因此这也是他今日暴露身份专程来寻秦君哲的目的所在，毕竟有着秦君哲的帮助，他才能更快地结交到朝中重要官员。
“我还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去完成，因此暂时不能被其他人发现我的身份。”
江逾白的话让秦君哲琢磨不透，他接二连三的举动也有些古怪，若说方才他因刚见面情绪起伏过大，现下稍稍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他们二人之间的见面可谓是太过于巧合。
而且江逾白的表现更像是提前知道他的身世完全没有半分惊讶，那么他们今日这场会面很有可能就是江逾白安排的，这样的想法让秦君哲立刻警惕起来。
“你有什么事情这般着急。”
察觉到秦君哲态度的转变，江逾白从怀中掏出那枚蟠虺（hui）纹玉佩，秦君哲举起玉佩对着阳光随后便看到那玉佩上有小小的“逾白”二字，这是江逾白出生时他派人亲自打造的，每一块玉的纹路都不一样是无法仿出来的。
“我怀疑母后离世是被人设计的，因此我若是出现那些人定然会对着我下手。”为了进一步打消秦君哲的怀疑，江逾白随口扯了个谎。
“什么？！”得知这一消息的秦君哲十分惊愕，这人能够在引起灾民骚乱从而害死书兰还能不让人查出半点证据，若是让他们知晓逾白还活着岂不是要对逾白下手！
“那现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你的身世？”他的书兰已经被那人害死，他就算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保住书兰最后的这点血脉。
“无人知悉，如今我被云和郡主收入府内做近身侍卫化名沈清衔，您日后若是有急事找我便到这琼鲜楼的这间雅间来，我自会来见你。”
秦君哲听完呼吸一窒，听闻当时云和郡主之所以救下沈清衔是因为他被那群乞丐打得只出气不进气，云和郡主路过看不下眼这才救下他一命。
原以为他的外孙是被好心的富贵人家相救，没想到居然是在外流浪受了那般多的苦楚。
“好孩子，你受苦了，外祖父一定会查出当年的真凶，接你回来认祖归宗！”
“这不是当下最着急的事情。”江逾白指着桌上的账本道：“最应当先处理的是这事。”
秦君哲来到桌前翻开那些账本，看着上面的账目不由得瞪大双眼，这每一大笔的数目居然被同一人吃去更可怕的是这样的账本足足有五本。
“此人名唤章才，现任吏部稽勋司郎中，曾经在您手底下当过一两年的差，一直以秦太傅学生名义示外。”
听到这里秦君哲明白过来，这人若是被查出定然会牵连到他乃至整个秦家，他盖上账本：‘这事交由我来处理，你在郡主府内一切小心。’
话毕，秦君哲便带着那几本账本匆匆离开琼鲜楼。
作者有话要说：
草阁观书，兰舟载酒，尽日竹间花底——明夏言《鹊桥仙·中秋白鸥园赏月，次陈大尹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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