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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英中学教室内，数学老师正在台上激情板书，台下的初三学生们对着试卷上的红色成绩或喜或悲。
这是周五的最后一节课，学生们已是按捺不住迎接周末的心情，不管老师怎么再三强调纪律，也总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云惊昨日刚转学过来，自是没有这一张摸底考卷。他好奇地探头一看，林优树的卷子的顶端，果然顶着一个几近于满分的漂亮分数。
林优树不自在地将卷子翻了个面。
云惊伸出手指戳了下林优树的胳膊，悄声道：“数学真好！你们是不是以后高中还分什么文科、理科？你要读理科？”
林优树撇了他一眼，然后回了一个硬邦邦的“嗯”字。
“还要读大学？打算读哪所？”
“……”林优树懒得理他。
“让我猜猜……”云惊故意拖长了尾音，勾得林优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后，才缓缓说道，“去帝大读心理，是不是？”
被说中心事的林优树莫名有种被看穿的恼羞感，狠狠剜了云惊一眼，就埋头做笔记去了。
“还真的啊。”云惊有些惊讶。他是真的随便猜的，当然猜的时候还结合了林优树的完美主义、读书清单等各项依据。云惊继续拿笔戳林优树的胳膊，“你要去读高中、上大学？你不打算当猎鬼师？”
“不。”
“真的不打算？你确定？那你之前用法阵招惹我们干什么？”
忍无可忍的林优树闷声呵斥：“闭嘴。”
见黑发少年眼里真的燃起了怒意，云惊将手放在嘴上，刚打算比个关闭拉链的手势——“林优树、云惊，你们两个一直在那里叽叽喳喳个什么？给我站到后面去！”台上的数学老师已经再也不想当忍人了！
从未罚站过的林优树立刻瞪向罪魁祸首云惊。
云惊还能怎么办，只能在身边悄悄用手比了个如同跪姿的“l”型，以示道歉。
但道歉又有什么用？林优树拒绝。
于是，被惨遭话痨转校生连累的顶级优等生林优树，一直到放学路上，都没搭理云惊一句话。
暮色降临，橙色的夕阳将江水泼上流金，蔚蓝的天空烧着紫色的云彩。
滨江步道上，云惊跟在一言不发的林优树身边，“林优树同学！”见没有搭理，他又扯了下冷脸少年的衣摆，“林优树同学！”
林优树停下脚步，跟在背后的云惊差点一猛子撞在他背上。
黑发少年叹了口气，认真看向云惊，“给你个机会，说说猎鬼师吧。”
云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遵命！”然后开始向云惊讲述猎鬼学院、猎鬼师的存在。
“按照你这么说，猎鬼师随时奋战在一线，随时都可能死亡，那我为什么要去当猎鬼师？”听完云惊的描述，林优树如此回答。
云惊沉默了会儿，给出自己的答案：“因为只有拥有了足够强大的能力，才能保护想要守护的人吧。”
“我没什么想守护的人，也并不向往那些超乎常人的力量。”少年用冷漠筑起孤立自我的高墙。
“……好吧，就算你像你说的那样。”云惊追问，“但如果你真的对所谓的猎鬼师、所谓的法阵一点兴趣都没有话，你为什么要不断地学习、不断地绘制法阵？你又为什么要施展法阵，对外界发出讯号？”
“……”林优树垂下眼眸。
“你在寻求同类。”云惊认真地看向他，“你是孤独的。你在寻找能够真正接纳你的地方……”
少年林优树无疑是孤独的。
他一个人吃饭、学习、休息，没有人试图真正来到他的心里。
浩瀚的宇宙、瑰丽的星体、幻想的魔法阵——偶然却又是必然闯入的超现实世界，是他寄托无处安放的寂寞灵魂的乌托邦。
这里……会有其他人吗？千回百转，少年终是忍不住叩启神秘世界的大门。
“既然找到了同类所在之处，为什么要拒绝呢？”云惊问道。
林优树看向自己的脚尖，“……如果，我离开家的话……”或许，我与妈妈之间，就再也不会存在任何联系吧。这句话滚上喉间，又消失在喟叹之中。
一只骨节明晰的手挤入林优树的视野，林优树顺着手看去——金发少年如此真挚地看着他，那双碧海一般的眼眸里，是如磐石的坚定，是如太阳的热烈。
“无需顾虑，你只要牵住我的手。”
从此，你将会拥有同伴，你将不再孤独。那双眼睛告诉林优树。
如同被蛊惑般，林优树将手轻轻地，放了上去。
这只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崭新的世界，被金发猎鬼师温柔地接住。
“你看，你这就收获了一个同伴，这有什么可怕的？”
这一刻，那充满幻想的世界，缓缓地、轻柔地，在林优树面前打开了大门。门扉里，是历史悠久的猎鬼师工会，是光怪陆离的天体魔法，是形形色色的猎鬼师，是可怕怪异的厉鬼……他找到了同类。
而眼前的这位微笑着的金发猎鬼师，是他的第一名同伴。
只有二人的世界，安静而美好。
“你看，这两个人拉着手好半天不动，在干什么？”
“别管那么多，快走。”
只有两人的小小世界忽然被打破。
“快看！ho啊！”
“别随便对人指指点点，快走！”
林优树如梦初醒，急忙甩手摆脱他和云惊手拉手的诡异姿势，抱起双臂，轻咳一声，“行了，我知道了。”
云惊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然后才恍然大悟地看了一圈周围——他们还在滨江步道上，正值周五晚上归家时间，来来往往的人如流水，而他们就像是挡住流水的礁石一般。他将双手枕在脑后，若无其事道：“知道了就行，看你之前那别扭的样子就烦。”
“关你什么事。”
云惊已经发现了，少年林优树就靠一手“不关你事”“我不觉得”走遍天下，不把人噎死不罢休。但云惊还能只能办？只能原谅他啊！云惊甚至还继续试探道：“那你的生日，能不邀请你的新同伴我参加吗？不能吧！”
“我拒绝。”林优树抬腿就走。
“真的不？！”
“不行。”林优树本打算就此不管，但看着云惊东冒一下，西冒一下的，终是又补充了一句，“就我和我妈。”
云惊这才罢休，狠狠冲林优树做了个鬼脸。
只是，说让云惊不来，他就真能不来吗？明摆着生日这天他的搭档要搞个大事，更何况搭档还专门提醒了要让云惊知道——这不就差直接给云惊说，生日这天记得过来给我打个下手吗。
虽说少年林优树已拒绝，但搭档都明确下达了指示，云惊当然只能对少年林优树说声抱歉了。
周日，林优树的生日。
家中一向冷清的餐厅，因为这一特别的日子而被点缀上生活的烟火气息。餐桌上铺着红白格子相间的乡村风情餐布，中间的精致玻璃花瓶插着一簇烂漫的蓝紫绣球，围绕着花瓶摆着几盘摆盘讲究的菜品。一个精致的草莓蛋糕放在餐盘旁，一圈草莓中是写着“生日快乐”的巧克力铭牌。
林优树坐在餐桌旁，怔怔地看着从不下厨的母亲端着一盆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鸡汤过来。
“好了，准备吃吧。”母亲，也就是乔璐女士，将鸡汤放在桌上，和之前的菜品摆着品相精美的一餐。
“谢谢。”林优树的笑容略带腼腆。
“没什么，我也就熬了个鸡汤。其他菜是从你喜欢的餐厅叫过来的。”乔璐坐下，拿起筷子夹了筷子鱼肉，皱起眉，“他们家今天是换主厨了吗？这味道也忒咸了。”
“……”林优树犹豫了会，轻声道，“谢谢……你今天能在陪我过生。”
乔璐闻言一愣。
林优树以为乔璐没反应过来，又说：“谢谢你能挤出时间。”
她的孩子竟然这么认真地、为这样的事情而道谢。这一事实击穿乔璐莫名的羞耻心，诸多风言风语和阴阳怪气涌上心头，让她瞬间冷脸，将筷子一放，“你又是听哪个八婆在背后说三道四？是啊，我是本来今天是要去约会，怎么了？我就没有去约会的自由了吗？”
“我不……”
辩解的话被乔璐自我辩护的语言快速打断，“怎么，还要我怎么做？真要每天都被你套着吗？我今天不就陪你了吗？我难道就一点自由都没有吗，外面的人也就算了，你也要跟着其他人一起监视我？！”
她又生气了。为什么，总是会让她生气？
果然还是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吧。是她最恨的男人的儿子的生日，是束缚了她的自由的枷锁的生日。
如果今天是她和情人的浪漫约会的话，是不是会让她快乐呢？
——有什么不对吗？
诱导之声在林优树心底响起。
是啊，不对。林优树在心中回答。她从未为我的生日欢喜过、庆祝过。
摆满菜的桌子、烂漫的绣球花、母亲亲手熬制的鸡汤。眼前的画面，泛起黑白的斑点，如缺少信号的老电视机一般。
耳边开始沙沙作响。
画面颤抖着、颤抖着——
忽然，眼前的画面像虚伪的假面一般，被往上一推，露出真实的獠牙。
空荡荡的桌子、快要腐烂的绣球。
彻夜未归的母亲，第二日回来时皱眉的一句“我忘记了”。
只有孤月的夜晚，这才是林优树十五岁的生日。
这些真实的回忆，如同电钻一般，狠狠搅烂林优树的大脑，痛得几欲让人窒息。
在疼痛之中，林优树低声笑了出来。他的身形随着记忆的复苏开始变化。
乔璐冷冷道：“你还笑？把我的人生都给摧毁了，你还敢笑？”
不再是少年，而是成年猎鬼师的林优树回望，眼神怀念又悲哀，“生为你的儿子，我很抱歉。”
“……”
“束缚了你的自由，我很抱歉。”
“……”
林优树深深地看向她，仿佛这样，就能透过幻影看见多年前的她，“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你到底如何想我？”
乔璐瞳孔轻轻收缩，她下意识地别开视线，看向那美丽的绣球，过了会儿，又将目光挪回。
四目相接之时，乔璐说道：“对不起。”
女人那张静美的脸，忽然如同被钉耙扎过，半张脸是捣烂的肉泥。
她的身体开始一块、一块地掉下带血的皮肉，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在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身上来回滚动。
血肉模糊之中，她说：“我从未爱过你。”
贴在桌底下的太阳第二法阵开始慢慢绽放隐约的太阳光芒，一切虚假的幻象，都将被揭开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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