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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泰元年的夏日,格外炎热。田间的土,都被烈日炙烤地龟裂开来,禾苗死了大半,眼看着秋收无望。庄稼人都跪在地里哭着向天祈雨。
朝廷也十分难过,大乱之后,国库空虚,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砸在了慕容衍手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无一不糟心。更糟心的是,都城中不知何时,流言四起,说,这是上天在为明宗皇帝鸣冤。总之,这个夏天,甫一登基的新帝,心中火气很大。这口气,到入了秋,还没有散去。
夜里,村西头的王大嫂忽然临盆,生了几个时辰生不下来,稳婆说,凶险了,快去请大夫。这深更半夜的哪来的大夫,再说,他家穷得家徒四壁,哪有银钱请大夫。一拍脑门,王大哥来到君家破草房前一通猛砸门,君迁只穿了一只鞋,就被王大哥拽着拖走了。
瑾穑拾起另一只鞋,一路追到了王家。
一盆一盆的血水,产妇的哀嚎,王家大妞的啼哭,听得人揪心。王大嫂是极好的人,君迁不在家的时候,村里的妇人皆以为她痴傻不知事,常欺负、讥讽她,王大嫂经常挺身护着她,三天两头,给她送个两根玉米,一斗豆子的接济,她都对着她笑笑,并不说话。
“你怎么跟来了,快些回去!”韦君迁开方子的时候看到她,急急扔下一句,便又进去为产妇扎针止血了。
她什么也做不了,便跟王家大妞一起坐在漏风的屋檐下,看着小女孩一抽一抽地哭泣。
“我阿娘她,会不会死……?”与嘉诚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哭得昏天黑地,眼睛红红肿肿。她忽然想着,当年,张良媛难产而死的那晚,嘉诚是不是也如此这般惊惶哭泣。
“不会。”她揽着她的肩,摸了摸她的头。
“真的……吗……?”小女孩抽噎着,亮晶晶的眼眸,一条鼻涕流到嘴唇上,她举起袖子温柔地帮她擦了。
“真的。”她点点头,极为肯定。
“为什么?”王大妞眨了眨眼睛望着她。
“因为有君大夫在。”她笑了。
王大妞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又沮丧又希冀地嘟囔了一句:“可是,君大夫只是个给猪牛羊瞧病的兽医,真的行吗?”忽然,眼睛瞪得铜铃大,怔怔地望着她:“你……你不是傻的吗?”
瑾穑看着她,笑了笑,在心里答了一句:如果君大夫都不行,那普天之下,便再也没有行的了。
天快亮的时候,产妇救了回来,孩子终于生了下来,是个儿子,王大哥黝黑黝黑的脸上,笑出了花,千恩万谢地往君迁怀里塞了两个鸡蛋。君迁推辞不肯要,说留给王大嫂补身子。
王大妞追了出来,将两个鸡蛋塞到了瑾穑手里:“我阿娘说,给君娘子的。”
刚从灶上拿的蛋,还热乎的,瑾穑揣在手里,暖暖的。
韦君迁一手背着药箱,一手揽着她肩头,将她护在怀中暖着,一步一步往回走着,一路早秋的薄霜沾在草鞋上,凉得脚冰冷。她将头靠在君迁肩上,喃喃自语:“原来,杀人,那样简单。救人,那样难。”
月色昏黄,将她二人并肩缓行的影,拉得老长。
“人病了……有你救。天下病了……谁来救?”她这一句呓语,轻到几不可闻。
“我背你。”君迁没有接她的话,只摸着她越来越凉的手,停了下来,将药箱挂在脖子里,弯下腰来。
瑾穑笑了,拍开他的手:“你忙活了一夜,累成这样,我背你还差不多……”
“听话……霜凉,怕你脚上生冻疮。”这样凄苦的日子,想来她从来没有过过。他心头莫名酸了一酸,是他让她受委屈了。
瑾穑一嗔,含笑着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往前走:“花家大娘每回拎着捣衣杵路过咱家门前,总要叹息着说‘天底下,有哪家娘子不心疼自家郎君?君大夫可怜,这样好的郎君,娘子竟痴傻了,无人心疼。’那便让你娘子心疼你一回,可好?”
月光映在韦君迁脸上,霜白霜白的,只这一句,刷地全红了,还一路红到了脖子里。
右卫军的府兵,依旧每旬都来一次,刚开始还搜的极细致,瑾穑和君迁两人也被盘问了好多回。一听君迁是个会瞧病的,差点抓起来。后来见原来是个给牲口瞧病的兽医,又有个娘子是个傻子,仔细查了户籍,也确实是这村上的,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出来作证,又比照了画像,见他娘子脸上黑漆漆一大块胎记,才作罢。
逃出宫的当晚,韦君迁便带着她来到此地。十年前他行医路过此地,对里正有恩,且这个村落就在都城内,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他知道会有很多人找她,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都会被重重堵截,只有偏安隐蔽起来,等到时过境迁,无人想起了,才能安全离开。
到如今大半年过去了,搜捕的府兵来,也不过坐在村头老榆树下,喝上两碗里正谄媚笑着奉上的米酒,消磨一阵,也就回了。
如今的瑾穑蓬头垢面,头发散乱地披着,上面还沾着枯草。此时正拿着一根枯树枝,与一群顽童一道在不远处掏蚂蚁窝。
“军爷们真是辛苦……都大半年了,怎么还在搜……”里正笑着给几个府兵倒酒。
“谁说不是呢!上头有令,让搜咱就得搜不是……”
“也不知,这搜的是个什么人物?”里正哈着腰侍立在侧,一般逃犯也没这个待遇。
“谁知道呢,只说是一名女子,其他的什么也不说,这不是大海捞针么……”
瑾穑瞥了一眼石桌上摊着的自己的画像,低头继续认真地玩蚂蚁。
“我说,老儿,你们村儿这酒,真是不错。”
“谢军爷赏识,要不是今年年景不好,没收上谷子,酿不上酒,定然让军爷带几坛子走。”里正拉着老脸赔笑。
“你这老儿!休要胡言!你当吾等兄弟想讹你酒吃不成?”
“岂敢,岂敢!”
“如今这世道,确实不太平,前儿我刚听我们都尉说,南朝小皇帝又死了,南朝又要乱了,兴许下月,就开拔南下了……这仗,打不完了……”
“啪”地一声,她整个人呆愣当场。
王大妞拿手肘捅了捅她:“君娘子,你树枝掉了……”
一连三日,瑾穑都没怎么开口说话。
到了第四日晚间安寝的时候,君迁照旧拿了两捆茅草铺在地上,准备搭地铺。瑾穑抱膝坐在土炕上看着他,道:“秋夜寒凉,睡地上要着凉的。”
韦君迁铺展茅草的手一顿,默了半晌,继续铺草,道:“我不冷。”
“我冷。”她赤着的足,轻轻点在他的手背上,踏停了他铺草的动作。
他停了手,像是一番极难的挣扎后,终于抬起脸来看她。
她今日明显梳洗过,将一脸黑泥膏洗掉,露出了本来的肌肤。这黑泥膏是他特意调配来为她伪装胎记的,水洗不掉,油也擦不掉,只有用他专门调制的药水才能洗掉。虽然糙了大半年,肌肤早已不如以前娇嫩白皙,但是依旧还是当初的那张脸,当初的那个人。
她赤着的足,虽则没有以前养尊处优时那般幼嫩粉白,整日穿着草鞋,磨得都是茧子和小伤口,但是玉足纤纤,虚虚地在他腰窝上一踢一踢,轻轻剐蹭着,实在叫人受不住,更何况还娇腻腻地拖着尾音,来了一句:“真的冷……”
深秋寒夜,瑟瑟北风,冷的人缩成一团,他却被硬生生的背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茅屋依旧四面漏风,到了夜里,确实冰凉。屋顶那几个洞里,漏下月光,一束一束的,映得屋子里半明半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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