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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微微晃动，仿佛摇曳在一首无声的歌谣里。左镯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目光投向飞速掠过的景色，可什么景色都没有真正进入她的脑海里，只是看着。
身旁的沈淮靠在椅背上，双眼轻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的呼吸绵长而均匀，显然已是陷入浅眠。
淡季的车厢弥漫着一种难得的宁静，偶尔传来的低语和翻书声反而衬托出两人之间那份微妙的沉默。这沉默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小心翼翼地隔开。
左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包，眼神时不时地瞟向沈淮，又迅速移开。
过去几天的画面如幻灯片般在脑海中闪回。
老太太最终决定在拆迁合同上签了字，换来了一笔丰厚的赔偿金。相比她儿子的贪婪，在经历了生死之后，她似乎看淡了物质。签完字后，老太太靠在病床上，抚摸着雨彤的头，告知左镯和拆迁组的人，在出院后她会带着雨彤搬去城里。一来是离开这个伤心地，二来也是希望雨彤能获得更好的教育。
幸亏沈淮的及时保护，雨彤并未受太重的伤，身体恢复的很好，这几天都是她接管了照顾外婆的责任，仿佛在一夜间长大。告别时，沈淮蹲下身子，说以后会经常来看看她。
“你要好好学习，有什么事，随时和哥哥说，”沈淮平视着雨彤，一脸认真，“我在海市等你。”
雨彤认真地点了点头，两人郑重地拉钩承诺。
拆迁组虽然终于完成了任务，但因为最后出了人命，后续还有大量的报告和善后工作要处理。小张和小李最后还是忙中抽出时间，开车送他们去火车站。
小张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确定众人都已经坐定，第一件事就是按下了锁门键。
这次选择坐在副驾驶座的沈淮，朝他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小张目不斜视，心内却暗自吐槽：被你跳车两次了，这次绝对不能再给可乘之机。
虽然大家只在一起相处了一周的日子，但感觉已经是并肩多年的战友。
小李坐在后座，抱了抱左镯，感叹道：“这次都没有好好给你办个告别宴，怪不好意思的。这次你真的辛苦了……”
左镯回抱了她一下，“没事，山水有相逢，春风入卷来。我相信会再重逢的。”
小张也插了一句：“嗯，左记者，未来再回到这，记得来找我们。”
左镯微笑着回应道：“那是一定。”
小张扫了沈淮一眼，语带调侃道：“下次小哥，可别再跳车了，你可让左记者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沈淮没想到会提及自己，有些意外。
小张压低声音，对沈淮道：“加油，左记者看起来虽然不好追，但感觉，她对你应该有点意思。”
“……”
到了火车站，小张和小李一路送他们到了月台便告了别。外人一旦消失，立刻衬托出他们两人之间近乎刻意的沉默。
左镯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沈淮长臂一揽，直接拿过左镯的行李箱和背包，一路推着登上高铁。左镯那句“我自己来”被卡在嗓子眼，还是选择咽了下去。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上了车，直到现在。
是的，左镯在刻意回避，纵然她想将自己的记忆加个盖，但越是遮掩，越是成为心里的一个疙瘩，如今她即使是看到那天的日期也会让她的心漏了一拍。
那个晚上，沈淮在她唇上留下的吻，虽然她内心无数次试图说服自己，这不过是少年恍惚间做出的举动，做不得真。可他那双望着自己的幽深眼眸，却又让她自我安慰的话语漏洞百出。
那天，她下意识地推开了沈淮，将浴巾往他头上一裹，匆匆地留下一句“你快点洗完，别感冒了！”，便逃了出来。她也不知道，在那浴巾之下，少年的神色是如何。
这成了两个人之间不言的默契。自那以后，两人不仅不再言语，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避免了。
左镯自然是能感觉到沈淮对自己的不一样，从他选择千里迢迢亲自过来给她送东西的时候，她就能感受到这点。而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也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亲密，如同开水一般，即将过线翻涌。
但是，稍微想到他们俩之间的差距——她已经工作，而沈淮才刚刚准备踏入大学校门，她便觉得两人之间现在一切的旖旎，或许都是因为吊桥效应而产生的错觉。
苦思良久，她只觉得一阵头疼，不知不觉也睡着了。车厢均匀地晃动，越过山川和麦浪，返回城市的日常。
不知睡了有多久，左镯的头随着车厢有节奏地晃着，突然，一个颠簸让左镯的头歪向一边，却被一只温暖粗糙的手掌稳稳托住。
左镯睁开惺忪的睡眼，尚未从梦中完全清醒，脑袋还是朦胧一片。
“你还可以再睡一会，还有两个小时才到站。”沈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左镯这下完全清醒了——她竟然不知不觉睡到沈淮身上去了！
左镯轻咳一声，仿佛要掩饰刚才的尴尬。她迅速摆正坐姿，拿出手机假装漫不经心地浏览。“哦，没事，我也睡很久了。”语气刻意显得轻松。
她状若无意地瞥了他一眼，发现沈淮并未看过来，他正专注地翻阅着一本英文原版书，封面上是一个拿着相机的女性剪影，引起了她的好奇。
“it'swhatido:aphotographer'slifeofloveandwar（我所做的一切：一个战地摄影师的爱与战争人生），”左镯不自觉地读出了书名，“你对战地记者感兴趣？”
沈淮抬起头，似乎有些意外左镯的主动搭话，只见她指了指那本书的封面，才恍然大悟，“嗯，挺有兴趣的。”
他并不敢明言，是因为知道左镯是记者后，才购买的。
“你想要当记者？”左镯上下打量着沈淮，他看起来就像个对数字比较敏感的男生，看起来并不像，“还是摄影师？”
果不其然，他摇了摇头。
“我不适合，”沈淮轻声说道，目光中带着一丝沉思，“我觉得摄影需要对人类情感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这是一种天赋，不是单纯靠学习就能获得的。”
左镯微微挑眉，被沈淮的观点吸引。“有意思，”她说，“大多数人谈论摄影时，总是强调技术层面——空间、构图、光感、技巧。你却把重点放在了情感上。为什么？”
面对她的质疑，少年倒是没有丝毫怯意，款款道来，“你说的那些都是技，技术不过是达到最终目的工具。如果历史是湍急的河流，那摄影就是在这条河流里取下一杯水。这杯水，是苦的还是甜的，闻起来是带着海洋的气味抑或是漫山遍野的花香……都是摄影师自己当下的所感。”
左镯不由自主地点头，“所以你认为摄影是主观的？”她追问道。
“不完全是，”沈淮回答，“它是主观和客观的完美结合。摄影师通过静止的照片，或是说，他们通过自己的眼睛，将那一瞬间的情感传送给观众，引起共鸣。”
“可新闻记录，难道不是该追求真实和客观？”左镯的话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沈淮却丝毫没有被她的态度激怒，反而微笑道，“客观性是目标，但完全的客观是不可能的。就像那杯水，无论如何都是水，但每个人喝起来的感受都不同。”
“无色无味的水不会被人记住，而喝下那杯水的感受，我们记住的是喝下那杯水的感觉。”沈淮面前的桌案上正好有一杯水，他举起至两人之间，“久旱逢甘霖的庆幸，还是喝到一口苦水的蹙眉。摄影师在将照片递出去给观者的时候，作品就不再是他自己的感受了。”
“而战地摄影师，需要强大的内心和敏锐的洞察力。”他垂眸，“在最悲惨的荒芜里拍出一朵花，在兽性占领的高地里拍下破碎的月亮。”
“我很佩服他们。”
左镯忽然觉得恍然，以前的沈淮在她眼睛里，贴满了标签——漂亮的少年，弟弟的朋友，体贴有安全感的男人，会有些幼稚，但对孩子很好，有自己脆弱心事和伤痕。但今天，那些标签像被风吹落满地。
和沈淮的对话，如同在和自己对话。她从未想过能找到一个在这方面和自己如此能产生共振的人。
左镯还欲继续再聊，高铁的广播却开始进行终点站的播报。她悻悻然地终止了话题，起身准备拿头顶的行李，一个手臂却轻松地越过她的头顶，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怀里。
这个姿势让左镯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巨大的体型差距。沈淮的肩膀宽阔得能完全遮住她的视线，他的手掌轻而易举地够到她够不到的地方。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左镯心跳陡然加速。
她偷偷仰头，看到沈淮线条分明的下颌，喉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滑动。这个角度让沈淮显得更加高大，而她则感觉自己娇小了许多。
就在左镯陷入这种奇妙感觉时，沈淮已经轻松地取下了行李。
“我帮你拿，你先下车。”他低头看向左镯，嘱咐道。
“哦，好……”
左镯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脸红，只是她好像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许多女生会被高大的男生吸引。
——这种被保护、被笼罩的感觉，确实让人心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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