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个弟弟？”
蒋弋腿长，经济舱拥挤的座椅让他没法坐正，只能将腿斜放在过道。
“你回冀北就是为了和你弟弟吵架？”
隋英盯着资料书，她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打从识字开始，看书就没受影响过，真是奇了怪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性格，”
隋英偏头，清透的眼跌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里，嘴角不自觉上扬，跟着笑了起来，蒋弋笑意渐浓，上身倾近。
女孩合上资料，“你知道吗，贺董搭讪我的方法也是没话找话。”
蒋弋神色未动，周身气息倏乎骤冷，眉眼压的极低，咬着牙动了动嘴唇。
见他如此，隋英有种扳回一局的畅意，“我只好假装睡觉。”说完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开始假寐。
未几，听到他似乎轻笑了下，吐出两个意味不明的字，“真好。”
飞机喇叭播报音猝然响起，隋英倏地惊坐起，心口砰砰砰直跳，喇叭里在说“…飞机就要降落了…”，周围的旅客窸窸窣窣收拾东西。
蒋弋活动了下肩膀，想收回腿，又放弃，“醒了？”声音哑哑，像是刚睡醒。
隋英摸着压的有些木的耳朵，她靠着他肩膀睡着了？还睡了两个半小时？
拼命回忆，上飞机之前没吃药，餐厅也没吃，呃…昨晚，哦不，凌晨吃了，药效时间这么长？
飞机停稳，乘客纷纷起身。
蒋弋站起来，活动了下腰，见隋英在看他，瞬间站的笔直，单手拿下隋英的小箱子。
隋英还沉浸在自己没吃药睡了两个半小时的诡异事情中，听到他回头说了句，“跟上我。”才惊醒，忙起身跟上。
她的失眠症从大一落下，时好时坏，到毕业那年，彻底需要药物入睡。
整整三年，第一次不靠药物睡了两个半小时，隋英感觉精神抖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蒋弋有意放缓脚步。
蒋弋一手搭着方向盘，手肘搁在车窗沿上，指尖抵着下唇，“吃宵夜吗？”
七年的距离似乎在缩短，他语气温和，像是普通恋人之间寻常的问候。
隋英绞着手指，她不明白他的用意，几天才咬着她的唇答应“分手”，又当众挑破他们的关系，半夜又将她堵在家里质问。
现在又莫名其妙与她步调一致。
她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隋英在心里鄙夷自己，承认吧，你明明就是舍不得。
蒋弋稍稍倾身，打开副驾驶座上的储物箱，从里面拿出一张黑胶唱片，很自然地放隋英双腿上。
隋英双手稍稍离开，脚趾扣紧，忍着没偏头，只用余光去看他。
他按了下出仓键，“放进去。”
隋英点点头，将黑胶唱片放进去，环绕立体声响起，她才注意到车内音响全都是改装过的。
“想吃什么？”
“鱼。”
隋英望着窗外，黑胶唱片里的音乐犹如打开记忆闸门的钥匙，在公交车上，在教室里，在双杠上，在操场上，在南河桥烤吧里……他们戴着一副耳机听过无数次的歌再次响起。
“以前听说南渝有一种鱼，离开驼峰湖两个小时，味道就变了，一直想尝尝。”
隋英陷入回忆，在冀北最难的时候，整夜整夜不睡觉，恶心干呕，苏韫就给她讲南渝有一种鱼，炙烤最好吃，洒上孜然和黑胡椒，她说不爱吃黑胡椒，韫韫就说改成花椒，烤成金黄色，连骨头都是酥的……
蒋弋向左瞥了一眼，拐上高架，“要一个小时，困了就先睡会。”
越野车疾驶在高速上，黑胶唱片在密闭狭小的车内环绕，摇滚音乐混着抒情歌，一点也不统一。
车停在海边一家主题餐厅。
老板老远就打招呼，拍着蒋弋肩膀，眼睛却一直往隋英身上看，“介绍一下。”
“隋英。”蒋弋言简意赅。
老板意味深长，“吃什么？”
“你们这最出名的驼峰鱼。”
老板再次梗住，瞄了几次隋英，像是在极力憋笑，“包间还是主题套间？”
蒋弋偏头看向隋英，见她盯着海面，他朝沙滩扬了扬下巴，“就那吧。”
鱼很快上了，味道确实比别的地方更鲜美，但……隋英忍了忍，“这不就是炸小黄鱼吗？”
“是啊。”蒋弋朝老板招手，“介绍一下驼峰鱼。”
老板很上道，拿出鸡条营销手段，陈词滥调被他说的慷慨激昂，最后用更烂俗的话术结尾，“你是蒋弋第一个带来的女孩子。”
隋英假笑着点头。
就她入职聚会那天看到的，他换了一桌又一桌，和那些美女那么熟的样子，这老板怕是见一个说一次这种鬼话吧。
她突然很恶劣地叫住老板，“你见过顾柔嘉吗？”
老板梗住，强忍着没去看蒋弋，瞠圆了眼珠子，“没啊，没见过，没见过。”
蒋弋恍若未闻。
咸咸海风带着海浪一下一下打在沙滩上，身后是橘调霓虹灯主题餐厅，隋英盯着海面看了会，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
她抬头。
“去沙滩上走走。”
隋英起身，脱掉鞋袜，垂眸盯着那只一直没有收回的大手，算了，沉沦吧，她牵起那只手，却被握紧。
赤脚踩在细软沙滩，海水漫过脚面，然后褪去，温润柔软，犹如婴孩置身羊水之中，走到看不见光的地方。
海风吹散了头发，隋英用手梳着，他却挡在她身前，垂眸四目相对，薄唇微启，又抿了下，喉结滑动，舌尖划红唇，身子小小前倾，隋英瞬间垂眸低头，额头抵着他肩膀，似乎听到不太均匀的呼吸。
许久，他像是平复了心绪，“很晚了，回去吧。”
隋英站直，没有看他，独子往回走，他很快跟上，气氛缱绻，思绪旖旎，他差点跟着她上了副驾驶。
车子启动，音乐自动响起。
这一次，感觉上似乎又有些不同。
车内温度很高，她悄悄将窗户开了条缝，好透气。
隋英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嘴角上扬，抿着唇一下下点着车壁。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音乐戛然而止。
她回头，见他指了指，然后接起电话。
顺着他指的地方，隋英看到车内音乐已经切换到耳机模式，她看到旁边放着副鎏金黑耳机，戴上，习惯将声音调大两格。
蒋弋接完电话，“给我个耳机。”
她取下左耳机，蒋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帮我戴上。”
隋英一愣，捏着左耳机，最后只能换右耳机，换成年少时的习惯。
“声音有点大。”蒋弋随手调小两格。
音乐缠绵，歌词含糊，轻音断节，像刺刺拉拉的旧磁带，接触不良的黑白电视机，声音不全。
隋英下意识使劲按了下左耳机，试图听清。
终究是无用功。
心脏骤冷，身体犹如坠入海底，巨大的压力挤出她脑海里最后一丝幻想，什么暧昧缱绻，统统消失不见。
窗缝里的海风满是鱼腥味，令人恶心反胃。
两人之间缺失了七年，早已不在同一时空，又何必逆天，伤人伤己。
所有的暧昧氛围均来自幻想，泡沫碎了，现实的脏污就曝露在眼前。
隋英摘下耳机放回原处。
蒋弋注意到她，略微迟疑地也摘下耳机，“你不喜欢？”
“…我喜欢头戴式耳机。”隋英笑了笑，轻声回答。
握着方向盘的手倏地紧了紧，男人太高，有一半脸都掩在阴影里，从她的视角看不清眸色，只觉得犹如黑洞旋涡。
开着缝隙的窗户风声越来越紧，仪表盘上的数字不断飙升。
他又说了什么，她听不清，风声，音乐声，说话声，发动机轰鸣声……
隋英低头闭眼，指甲掐着大腿，好久，才恢复听力——
“到了。”
她强装镇定下车，礼貌而客气道：“麻烦你了，再见。”
犹如落荒而逃般，匆匆推开玻璃门，却被蒋弋叫住，“隋英，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她没有回头，僵硬地推着玻璃门，不让它关上。
“你不记得这只耳机了吗？”
“什么耳机？”隋英回头，视线与他平行。
蒋弋站在台阶下，右耳戴着一只白色耳机，像个没有讨到糖吃的孩子，不甘又愤懑，又带着几分蔑视。
隋英了然，“蒋弋，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我们回不去了，再怎么努力都没用，有些事勉强不来。”
“如果我非要勉强呢。”蒋弋咬牙切齿，一步跃上台阶，将她抵在玻璃门上。
“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那时太幼稚，说话做事都欠考虑，实在没必要当真。”
隋英没有躲闪，直视他双眼，末了还挑了眼耳机，“你还留着？这只耳机跟现在的手机匹配吗？”
蒋弋猛然后退一步，一脸不可置信，“你从来没有试过？”
“耳机的信号源在你手里，我试了也没用。”隋英视线开始模糊，身体摇晃，只能靠在玻璃门上保持平衡，面上依旧平静无波，说话条理清晰，理性分析。
“蒋弋，你只是对年少不可得的事不甘心而已，而我，早翻篇了。”
蒋弋突然冷笑，接着放声大笑，像是疯子，摘下耳机随手一抛，“隋英，再找你我就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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